《何日君再来》: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大陆电影独苗
《何日君再来》国际版海报
何日君再来(2017)
From Where We've Fallen
导演: 王飞飞
编剧: 王飞飞
主演: 张迅 / 蒋中伟 / 郭月 / 刘政凯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采访丨郭雨萌
编辑丨郭雨萌
第65届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于9月22日拉开了帷幕,青年导演王飞飞凭借长片处女作《何日君再来》获最佳新导演提名,也成为了本届电影节唯一一部入围竞赛单元的中国内地作品。当地时间9月26日,《何日君再来》在电影节主会场—库塞尔音乐厅和会议中心举行了世界首映。
整部影片是由两个偷情故事穿插、交汇而成:一个懦弱的中年男性,由于邻居意外自杀而发现了妻子的出轨,一位与自己的女学生有非正常关系的大学教授,带着女研究生出游;通过一次水晶交易,本该是平行的命运线交汇了,两个故事的主人公背后错综复杂的联系与各自潜藏的秘密,在这场相遇过程中逐渐浮出水面。该片结构精巧,叙事中存在着大量的暗喻、互文、具有很强的文学气质。影片以现代人的情感困境作为主题,是导演一直以来对周遭生活中个人困扰的关注和思考的结果,这背后其实是导演在时代与社会结构的背景下对于一代人生存状态的反思。
经过了解,我们得知导演王飞飞不仅是一个影迷,也曾是经验丰富的影展策展人。多年以来也一直坚持小说创作,有着丰富而有趣的人生故事和对于不同艺术表达媒介的反思。在转型导演拍摄处女作的过程中,他对于青年导演的生存现状也有了更深的体悟,对于导演这一角色有了自己的独特见解。电影首映后,深焦DeepFocus记者与《何日君再来》的导演王飞飞进行了一次影后访谈,与导演聊了聊电影与人生。
《何日君再来》导演 王飞飞
“ 拍不上电影的焦虑从我毕业之后就一直伴随着我”
深焦:您并不是一入行就从事导演工作的,之前做过策展,也写过小说,是什么推动您成为一名导演呢?
王飞飞:我是在中学时喜欢上电影的。初中时父母长期不在家,我也喜欢自己待着不愿出门,正好家里买了台VCD,这在当时是很新潮的电子产品。我就在家楼下租碟,天天窝在家里看片。应该是看到《肖申克的救赎》,一下被击中了。那感觉就是电影太伟大了,就追着美国电影一路看下去了。
初中毕业就决定以后要去电影学院,高中三年也是朝着这个目标准备的,那个时候天天在网吧泡在BBS上,北大新青年,后窗看电影,现象论坛,都是一帮牛人啊,我一高中生根本插不上话,他们说的那些片我听都没听过,就记下来然后去碟店找。另外那个时候《看电影》杂志对我影响也特别大,当时几个主笔的文字非常锐利,迷影情结很重,把电影捧到宗教般的地位,青春期特别容易被这种煽动性的文字吸进去。
电影学院连考三年没考上,最后去了南艺。不服气啊,在学校里就跟同学搞社团,三年拍了40多部短片,还自己办影展。但是南京没有北京的这个影视环境,网络视频也还没开始呢,一毕业我们这些人就散掉了。大部分人去了电视台,广告公司,还有些人就改行了。所以我去年项目开机的时候,把这些同学请回来,特别感慨,喝多了抱头痛哭。
另外一方面我从2013年开始给国内几个影展做选片工作。那会我还不到30岁,但所有青年导演见面聊天都把我当成一个退休老中医。特别客气,请帮忙点评作品,提意见。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啊,有什么资格点评别人的作品,而且我也是要当导演啊。但是不知不觉干了3、4年影展的工作,社会给你的属性就固定了,这让我非常焦虑。有一种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感觉。
《何日君再来》导演与四位主演
影片完成后别人问我感觉怎样,我就觉得一个巨大的焦虑终于消失了。拍不上电影的焦虑从毕业之后就一直伴随着我,30岁那年持续的失眠,晚上不能关灯,碟机里得放着片,一关灯就觉得自己完蛋了,人生没有任何希望。我很多朋友在30岁左右都有类似的体验,可能是因为青春期要过去了,人生过了三分之一还没干上自己想做的事情,眼看着内心的小火苗就要熄灭了。少年得志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可能都是这么碌碌无为过了一辈子。有些人可能就可以自我消解了,释怀了。有些人可能就是过不去,执念随身。
深焦:您觉得从事导演工作和之前的策展工作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王飞飞:最主要的是心态。策展和选片相对心态会很放松,主要的压力来自于如何策划一包优秀的节目,用最合适的方式呈现给观众。而且在无形中还被赋予了一定的权利,选哪些作品,给哪些人看,有点像请客吃饭。导演更像是厨师,需要自己动手做菜,做完之后希望自己的菜能被选进菜单,大家品尝过后都能喜欢。尤其是现在厨师多,可以选择的菜品丰富。这个压力就要大很多。另外一方面策展人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要让来参加活动的作者,嘉宾,观众,志愿者,媒体都能够各取所需,享受其中,这其实是一项服务性的工作。但是导演不是,导演的出发点应该是作品质量。带领所有人朝着一个方向去努力,翻雪山过草地,克服每一个出现的困难。作为领路的人只能往前看,不能被其他的因素影响,不然一分心,很容易迷失方向。
《何日君再来》剧照
深焦:感觉是从甲方变为了乙方。之前的经历对您有什么帮助么?
王飞飞:首先也是心态上吧。因为有这个策展和选片的经验,所以遇到不喜欢自己作品的观众,影评人或者选片人可以用比较健康的心态去面对。创作者身在作品之中往往没办法跳出来客观看待自己的作品,面对差评心态会很不好。觉得别人有敌意或者是鉴赏水平低。
但是电影是一个特别直接的艺术表现形式,不管是类型片还是艺术片,最终的呈现都是一个技术能力的体现。如果大部分观众没能沉浸到故事里,或者是没有感受到作品想要传递的情绪,那肯定是作者能力的问题。如果看不到自己的不足,那未来提高的空间就会非常的小。其次因为选片的工作接触到了大量的年轻导演,看着他们一路走过来,都是非常好的借鉴。知道容易在什么环节出问题,要警惕什么样的心态,应该和什么样的人合作,哪些弯路是可以避免的。
“80后,特别是85前的一代人是生活在夹缝中的一代”
深焦:您的首部影片为什么会选择现代人的情感困境作为主题?和您之前的小说创作有什么关系?
王飞飞:我从小就对男女之间这点事比较感兴趣,可能这方面的脑回路比较敏感。街坊邻居,家里亲戚两口子之间吵架,闹离婚,出轨,遇到这种事我就比较兴奋。后来自己也开始经历热恋,吵架,分手。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情绪都是被放大的,人处在失控之中。后来我发现自己是对这种失控的状态比较迷恋。
我大学毕业那年经历了两件事情,一件是我的邻居深夜跳楼自杀,是我发现并通知小区保安的。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并且这个人我还认识。我就把这件事成了一个短篇小说;还有一件是我特别好的哥们当时要结婚。但是和他的女学生关系搞不清,就带着这个女孩来找我,希望我能帮他解决掉这个麻烦。名义上是我陪他们俩玩,实际上哥们是想把这个女孩推给我。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了爱情中的卑微和自私。我把这个过程也写成了一个故事。
《何日君再来》剧照
我最早想拍的只是关于我朋友的故事。剧本断断续续写了两年多,我觉得不满意,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不过瘾。后来和我的文学顾问吴宇清老师在修改剧本的过程中,他建议我可以把邻居跳楼的那篇小说揉进剧本。试了一下发现的确有点意思,可能是因为同一年发生的事情,很容易就把两个故事接到一起,并且它们之间可以产生某些化学反应。当时我因为工作关系去了几次连云港的东海县,那是国内著名的水晶之乡。我觉得那个县城特别的魔幻,整个县城大部分人从事的都是跟水晶有关系的工作,赶上集市几条街都是卖水晶商贩。水晶这个意象和我们想表达的主题很贴。我们就写了海龙这个人物,一个水晶商人,通过他把两组人物联系到了一起。
《何日君再来》海报 欢愉的鸟
深焦:除了您刚才提及的水晶外,影片中还设置了一只假鸟。您是希望通过这样的设置表达什么呢?
王飞飞:对,那是一只玩具鸟,这个意象最后落在孙老师身上。他在离开的时候把假鸟放在船上看着,旁边一个老头说:“假的,没劲!”其实这句话点醒了他,给未婚妻打电话分手。他作为一个高校教师,一个有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因为和太太的家庭背景悬殊,在日常生活中处于某种卑微的状态。就好像玩具鸟虽然很漂亮,但终究是假的。我也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发现身边很多朋友有这种倾向,为了寻求某种安全感,活得比较卑微。
《何日君再来》剧照
深焦:聚焦在这样的年龄段,其实也是聚焦在八零后的中年危机?
王飞飞:我觉得八零后,特别是八五前的一代人是生活在夹缝中的一代。我们的成长经历了伴随着几次非常重大的社会变革,计划经济转型市场经济,国有企业改革,房地产的井喷,互联网的兴起。电影中有一段刘翔的镜头,这是因为我觉得他是我们这代人的典型。04年雅典奥运会意外夺得金牌,一下被体制,资本和媒体包裹住了,好像08年他拿了金牌,我们整个民族就站起来了。这非常不合理,他一个人也肩负不了这么大的使命。后来他受伤,不能说,要继续坚持。最后等于是被牺牲掉了,形象也毁了。他的退役仪式也非常荒诞,给他颁贡献奖的那个官员,两个月之后就因为腐败被抓进去了。
在这部作品中我还是放进了很多自己感同身受的东西,我自己和同龄的朋友这些年的经历。有些人创业,幻想自己变成下一个马云,债台高筑。进入高校的老师,没有学术追求,就是混职称。在体制的内人不敢做事情,依附于领导,屁股骑脑袋上也得忍着。我觉得我们这代人是被上一代人紧紧按住的一代,而下一代人成长于互联网的时代,是完全不同的语境,我们这代等于直接被淘汰掉了。
《何日君再来》剧照
“导演的工作就是被不同人碾压,还要平衡大家的感受”
深焦:您作为策展人看过很多新导演的第一部作品,那他们之后的第二部作品和前作相比会有什么变化呢?您又是怎么计划您的下一部作品呢?
王飞飞:我接触到的大部分青年导演还是会延续自己第一部的创作方向和趣味。当然这两年行业特别热,很多资本在追逐有才华的新导演。这个时候就需要导演非常的清醒,现在很多新导演的项目动辄都是几千万的预算,对于投资人来说预算越大操作空间就越大。但是导演和制片人要想清楚,自己的团队是不是能驾驭的了这么大的成本。很多时候并不是钱越多越好。团队也是要讲究匹配度的,如果是一个只拍过一部戏的导演搭配了一个名气,经验,行业地位高出他特别多的拍摄团队,这很容易出问题的。包括用什么样演员,明星当然可以带来关注度,但是导演是不是可以驾驭的了。老话说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尺寸不对,最后大家都难堪。所以真正能持续出作品的导演,一定是想的特别清楚,不受外界的干扰,像马拉松选手一样,匀速向前。
另外现在的竞争非常激烈,很多导演拍完第一部如果反响一般,可能就没有机会再拍第二部了。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拍下一部。好在写小说不需要什么成本,小说创作我还是会对两性关系,婚姻这样的题材感兴趣。我自己对婚姻一直非常畏惧,也是因为看到身边很多朋友的婚姻一团糟。
移动互联时代,大家强调个人空间,社交方式也更加的私密和碎片化。这对于传统的婚姻关系都是一种不稳定因素。另外现在的社交方式,人容易出现不满足感,总是习惯用自己的日常状态和别人的网络人设去比较,这种不满足感如果调节不好对婚姻来说也是一种伤害。这样的变化使人们的生活中充满焦虑,我对这种焦虑也非常感兴趣。未来的创作可能还是会朝向这个方向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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